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唐】 韩翃 《寒食》
如果说西方的美术,音乐和建筑是其文明的骄傲,那么中国的唐宋诗词就是可以与之比肩的瑰宝。可惜如果不懂汉语和中国文化,便不能解析其中的妙趣了。如果仅是简单地把这首诗的后两句,理解为诗人对王公贵族的讽刺,就有些过于简单地忽略了其中所要传达的细腻感受。
清明节的前一天被称为寒食节。在晋文公的年代,这一天每家要禁止烟火灯烛,一切与火有关的,都要禁止;没有火,只能吃不经加热的食物,故称寒食节。
据说,在公子重耳逃亡的路上,喝下了介子推为他做的一碗救命肉汤,看到介子推流的腿在流血,才明白原来介子推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做了肉汤。公子重耳掌权成为晋文公后,并没有提拔介子推。在众臣的要求下,晋文公才授予重要的官爵给他。但介子推背着老母,躲进了绵山。晋文公火烧绵山,只留下一条逃生的路,想逼介子推出山。但介子推始终没有出现。大火灭后,在山中的一棵大柳树下,晋文公发现了被烧死的母子俩。他万分悔恨,于是决定以后每年的这一天,要禁止烟火,以示纪念。因此有了寒食节。
第二年春天寒食节过后的第二天,晋文公来到那棵大柳树下,祭奠介子推;他发现大柳树又长出了新芽,于是折了一节柳枝,弯成环形戴在头上。为了告诫自己今后可以“清明”地待人处事,治理天下,于是又将这一天,定为“清明节”。
看来清明节不仅是哀悼纪念那些永远离去的亡灵,其实也有反思自己,使自己内心清明的含义。晋文公的反思和他与介子推之间复杂而扑簌迷离,以生死离别都不能释怀的关系,影响了中国的文化,于是产生出一个千百年来重复的节日,给世人留下了一个怀念,哀悼,内省的时间和空间,也世代传递了一种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困惑和哀伤。
谁是你生命里重要的人?爱你,支持你,成全你,使你充满信心和力量的人,当然是你生命里重要的人。但晋文公和介子推的故事,以及上次文章后面的留言,让我想起那些我们曾经想与之连接,但最后没有成功,没有修通关系,但是一直耿耿于怀的人;那些最后令我们讨厌,甚至仇恨的人,是不是也是我们生命里,重要的人。
最近偶然翻到三十年前,一封我写给初恋的告别信;按理说我应该一笑置之,自嘲自己的青涩和稚嫩;但我并没有这样的感受,在看这些文字的时候,还是有些别扭和回避;反思体会了一下,有挫败后的受伤和自卑。一种模糊的联想涌入脑海,其实那段关系并没有修通和完成,那残留在精神世界里的情感遗迹,并没有完全地整合进意识的楼宇,而还是被搁置,散落地放在那里。这些散落的,没有整合的,没有连接上的情感,我忽然意识到,一直在影响着我以后的生活。现在想来,那时正是一个机会,一种显现;可惜当年虽然我名义上在学习心理学,但并不能学以致用,无法理解心理学的真谛和使用这些材料,转化这些情感,促进心理的成长。一段冲突的关系,如果以破裂而告终,它基本上还会在以后的生活中重复。唯有对这种关系的修通和连接,即使分离,也不会留下太多的残骸,存留在心理的世界中。还有,当年的她,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是怎样的感受呢,在这段关系中,她又受到了哪些伤害。遗憾的是,在那之后,我们从未谋面,也没有过交流。
其实,许多的关系是可以转化的,很多的情感是可以重新连接的。只是自恋的愤怒烈焰,和孤立的涛涛洪水,淹没了这些机会和可能。更为重要的是,在危情之中,我们并没有一个或几个强而有力,充满智慧的伙伴,陪同我们一起共度难关;之所以没有,并不是他们不存在,而是我们不知觉中,关闭精神世界的通道,封闭了情感的渴望,阻挡了连接的可能,被困在孤立的水中央。
我坚信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可以无限延长,我们一定有机会修复所有断裂的关系。但人生恰恰是有限的,这也使多数人会遗憾地错过修复自己,重建关系的机会。正如晋文公和介子推的典故,生死离别,使我们和生命中这些重要的人的关系致死没有修通。我忽然明白我当年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一个机会。
如果能回到当年,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一定会找一位心理咨询师,做长程的心理咨询。那将是一次丰富多彩的人生探索。我坚信那些尘封的更早期的情感遗迹,会被珍视地拾起,会被抚慰,会找到位置和归宿。只是,我把这样的心理旅程,推迟了很多年。但我觉得还算幸运,很多重要的关系还是有机会得到了修复。这让我想起最近一位和我分享他成长经历的年青人,他的一只腿骨折了,在修养期间,经过多年的心理历程,体验和学习之后,突然觉得得到修通,顿时豁然开朗,一扫多年的心中的阴霾和压抑,他兴奋地说道:“就是再让我摔折一条腿,只要我有这样的领悟和感受,我也愿意。”
朝闻道,夕可死也。我们多么渴望获得人生的大道,修通充满荆棘的关系。那些在过往生命中,曾经给我带来喜悦,希望,也给我带来烦恼,忧伤的人,如果我有机会再次站在你们的面前,我要说一声:“请原谅我的青涩,感谢那段时光,你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