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孩子要严加管教,还是自由放飞?

但因为连接的断开,爱是无法流动,无法在主体间传递,于是形成不了能量和力量。主体间的连接,互为关系的连接(relational home),才能让爱转化成动力,变成一种现实的,充满幸福的体验。

戊戌年的春节假期过去了,不知大家过的怎么样?

当我们在欢度这个中国最隆重的传统节日时,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却掀起了一场全国性的大辩论,引发美国社会更深的分裂和伤痛。

起因是弗罗里达校园枪击事件

2月14日 ,情人节,农历腊月二十九,离大年三十儿还有一天。这天早晨,Nikolas Cruz的寄宿家庭男主人送他去上学,Nikolas Cruz说,今天是情人节,他不去上课了。几个小时后,发生令人惊悚的枪击案。19岁的Cruz,用AR15自动步枪,在Marjory Stoneman Doulas High(高中),射杀了17人。其中有华裔学生Peter Wang, 为了保护其他同学,用身体试图挡住Cruz的去路,惨遭杀害。遇难时,年仅15岁;因其英勇表现,被美国军方授予军礼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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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Peter Wang)

枪支泛滥是美国的顽疾,在宪法第二修正案-公民有自由持枪权利的掩护下,其背后拥有巨大利益的NRA(美国步枪协会)在这次事件中浮出水面,成为公众批评的焦点。

美国全国上下,围绕着控枪及由此引申出来的一些列议题,展开了全美国范围内的大辩论。从美国国会参众议员,总统,政府官员,美国媒体,NRA的发言人,主席,到受害者及家属,事发的学校教职员工,所在城市居民,弗罗里达州政府等等,方方面面均参与其中。

辩论涉及
提高购买枪支年龄(从18岁提高到21岁)

进行背景调查(目前只要有诸如驾驶证的证件,就可以购买)

限制部分全自动武器的出售(诸如AR15,或AK47)

对美国控枪的立法的呼吁

NRA利用其强大的经济力影响美国的选举,对民主制度的破坏

对美国文化,政治制度的反思

其中,一位弗罗里达的教师,Kelly Guthrie Raley, 在个人网络社交平台下发表的观点,得到了广泛地关注,一经发表,就有超过60万次的点击阅读量;后续统计,五天里获得88万个赞,转发量74万,留言超过21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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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帖子中,写道:
……

如果我们整个国家不愿意严肃地讨论精神健康问题、不讨论缺乏精神健康医疗资源的问题、不讨论家庭缺乏管教的问题、不讨论当学校试图控制学生的可怕行为时,却得不到家长的支持的问题(家长们会说:不!不是我的孩子的问题!一定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我的孩子有这样的反应的!),不讨论道德价值观的缺失,同时孩子们的生活中那些充满暴力的电子游戏,夺走了他们对生命的同情,还有,那些电视真人秀里人们总是互相大嚷大叫,不尊重他人,只顾及自己,在我们愿意严肃讨论上面这些问题之前,校园枪击案件还会继续发生,我们的孩子将不再了解死亡是永恒的!

我家里有枪,可以说我是从小和枪支一起长大。但你知道吗?我父母从不放纵我的任何不好的行为,我很害怕在学校做了什么坏事, 因为父母不会饶过我,我觉得如果我不改正自己的错误,我简直就没法活了。

我的父母掌控着我的生活.他们任何时候都知道我在哪里,他们给我规定晚上回家的时间,他们让我遵守家里的规矩,他们可以随时进入我的卧室,检查我的背包和口袋,检查我的任何东西!

家长们,是时候行动起来了,去做严厉的父母,做“令人讨厌”的妈妈。你要了解你的孩子在做什么,别再去做他们的朋友了,他们在学校有足够的朋友,你要做他们的家长!

试想,倘若你的孩子死于枪击或者在学校里杀人,那么做一个允许孩子在家里有自己的空间和隐私的“很酷”的妈妈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再说一遍,我家里有很多枪,我的父亲曾是第82空降师的士兵,为了我们的国家作战中他的半张脸几乎毁掉。但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用他的枪去射击任何人,我甚至从没想过要动一支枪。

我被教导要尊重人的生命,做一个有同情心、守规则、正派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一直到我长大从家里搬出去之前, 我的生活、我的卧室都不是我的,都是我的父母的。他们要了解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因为他们爱我,他们想让我成为最好的自己。

是的,有人会说我是一个可怕的人,因为我居然没有提起控枪,这里我拒绝跟任何人辩论这个问题。这个帖子不是关于控制枪支的,而是关于我在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们的。我知道上帝创造每个人都有他的美意,我希望孩子们都能拥有自己的未来。

我大约20年前开始教师生涯,那时没有这么多的暴力,人们没有像现在这样缺乏同情心。20年前我没有像今天这么害怕给家长打电话,因为现在我知道电话打过去,十个家长有九个会对我出言不逊,告诉我“去下地狱吧”。他们会扬言给媒体打电话揭发我、到学校董事会去告我的状,或者在脸书上到处发帖曝光我,就因为我打电话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在学校的表现是什么样的,而在这些家长眼里他们孩子是正常的、没有问题的孩子!

……

听起来,似乎是很老旧的思想观念,允许父母的侵入,剥夺作为孩子的自由,在父母的严格监控下生活……这似乎与当前许多有关给孩子更多的自由,充分培养孩子的个性,建立孩子的自我边界的论调,似乎是背道而驰啊。这样的观点颇像“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中国传统观点,怎么会在美国这样一个强调自由、平等价值观念的国家,引来众多的关注和支持呢?

这让我再次想起《三国演义》的开篇: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让我联想到梅兰妮·克莱因理论中有关人的心理发展过程中,从偏执分裂位态到抑郁位态的摆荡。作为人的情感和认知,总是不断地摆荡,既在分裂的两极中间摆荡,也在分裂和整合之间摆荡。除了人心理功能发展的必然性外,心理功能的差异,也决定了摆荡的幅度和持久度。换言之,心理功能越好,摆荡的幅度越小,或者摆荡的速度会越快,或者会恢复平衡的能力越高。

显然围绕着枪支问题辩论,把本来就存在着的美国国内有关政治制度,文化价值观念的分裂,凸显出来。各方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试图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由此牵扯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其实是向更深一步,引申了枪支问题表层之下的教育维度,所隐蔽的问题。Kelly的这个帖子,之所以引起这么多的回应和肯定,其实是反应一部分人,对以个人主义为取向的价值观,在心理学上可以归类为自我心理学价值取向的反思和批判。是对极端强调个人权利和自由,忽略他人,群体利益,这些曾被奉为美国绝对社会价值观念(也被我们误解,有时用来批判自己)的抗议和挑战,是对传统加尔教有关家庭,社区,集体价值观念的回归。

我不知道,到此会不会引起中国父母的困惑。我们曾经死板,严苛的应试教育,正在受到批判;有些家长也正在放弃这样的方式,尝试给于孩子更多的自由和选择;而一度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教育,似乎又因充满着个人主义,极端自由主义的倾向,由此而产生了一些不良的后果,那到底应该怎么办?

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们能从当代心理学的视角来尝试,特别是从精神分析主体间-系统理论的视角去理解;其实无论所谓传统严苛教育还是所谓现代自由个性化教育的理念背后,都隐藏了一个被忽略的现象,就是参与互动过程中的主体双方,在心理和情感上的连接,断开了(disconnection)。这种心理情感上的断开,在一个系统中互为主体的双方,相互找不到连接的点,要么是以一方的意志为转移,强势地对另一方进行控制,而势必引起另一方防御式的屈服或反抗;要么就是一方以尊重个性自由解放为借口,掩盖了因为连接断开而造成的窘境,任由另一方,陷入了孤立的、封闭的状态,然后美之名曰给予了对方自由和权利。

这种连接的断开,源于卷入在系统中的主体一方或双方,内在心理世界情感及认知的分裂,这种分裂源于主体成长过程中,更早期的与重要养育者的连接体验,是否充分和稳定。当然,这也与个人主体所在的社区环境,区域的文化环境,也就是更大范围内的心理文化环境相关。

说的简单些,其实人与人之间都在寻找一种连接的方式,这一点在多数情境下,是潜意识的,不能完全意识化的。如果情感的连接建立不起来,就会陷入孤立的情感和心理状态;然后,会用个人主义,或心理学意义上的自我独立概念,来进行合理化(或称防御);或者,强加一方主体的意愿给另一方,以压迫式的方法,企图建立连接,但这种连接是不稳定,短暂,有创伤性的。

Kelly看似生活在严苛的父母管教的环境下,如果她本人的心理功能没有受到损害,发展正常,并不完全说明这种外显方式的有效和正确,恰恰说明,她和父母间的连接是保持的,主体间系统理论经常谈到的,关系的连接(Relational Home),是通畅和功能良好的。

如果换到另一个主体间的系统中,比如一个母亲和儿子,处于连接断开(disconnection)的状态,而没有关系的连接(Relational Home)的状态,那么上述Kelly所提倡的做法,是无效的,或是有伤害性的。

在连接断开(disconnection )的状态下,给予系统中比如孩子一方所谓的自由,因为连接不上,而去放任孩子在孤立的状态下所做的选择,就会出现像Kelly 批判的那种情况出现。这又让我回忆起海因兹·科胡特的一句话:“父母做什么不重要,是什么样的人更重要”。

父母和孩子能否建立连接,其实是隐藏在所谓的教育方式背后的关键;单单只注重选择怎样的方式教育孩子,其实是一种被遮蔽的误解。主体间-系统理论的创始人,罗伯特·史托罗楼在枪击案后,也更新了自己的博客,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以后可以和大家分享。

记得总有父母说,我对你严厉是因为我爱你;或者,一个孩子长大了,抱怨父母当初没有严格管教他,父母也会说,我们爱你,所以给你自由。

但因为连接的断开,爱是无法流动,无法在主体间传递,于是形成不了能量和力量。主体间的连接,互为关系的连接(relational home),才能让爱转化成动力,变成一种现实的,充满幸福的体验。